今年与往年不同,雨水格外的少。铁锹翻开干燥的泥土时,我总想起二十年前爷爷的手,也是这样握着木柄,在同样温热的春风里,将一棵细瘦的槐树苗栽进岁月的褶皱。
那时的树苗像婴儿般蜷缩着,裹着草绳的根须在晨光里瑟瑟发抖。爷爷说新栽的树要浇“定根水”,我却总偷偷倒进半瓢池塘里捞来的蝌蚪。如今老槐的枝桠间仍悬着当年的蝉蜕,年轮里藏着九岁的我刻下的歪斜字迹,被时光酿成了琥珀色的皱纹。
树是懂得疼痛的。那年暴雨折断幼枝,断口处渗出的清泪在月光下发亮。我学着爷爷用黄泥封住伤口,却封不住树影里游荡的呜咽。直到某日清晨,断肢处突然迸出鹅黄的新芽,像婴儿攥紧的拳头,我才懂得植物沉默的倔强。
树冠投下的荫凉是会生长的。先是覆住爷爷的藤椅,后来漫过我的课本,现在正悄悄爬上女儿画架的边缘。年复一年,落叶在砖缝里写满无人破译的信笺,根系在暗处编织记忆的经纬。树皮皴裂的纹路里,我总错觉能摸到爷爷掌心的沟壑。
十年树木,百年光阴。当女儿把第一抔土撒向树坑时,细碎的春阳正穿过她发梢的缝隙。新栽的树苗在风里舒展叶片,像打开一本等待书写的新书。远处的老槐沙沙作响,恍惚间我听见爷爷在说:“看,我们的影子正在泥土里生根。”
(聂其双)